闲话叙过,池边热闹起来。花林之外水嬉妓乐,浮白载笔,花林之内丽人多姿,履舄交错。
宴会多是文人墨客的主场,那些名动天下的诗人文豪终于可以在制诰之外肆意倾洒,他们远远观摩着林下盛景,笔底生辉一气呵成,一字一珠,沉博绝丽。
何内侍带人宣读应选娘子的名录,挨个上前拜见皇帝与皇孙。
此举颇令人惊诧,选妃也不过如此慎重细致,由是不免使人暗自揣测起文氏祖孙的真正意图。
四族娘子率先上前拜见,皇帝却并未问话,只看了几眼便不太耐烦地摆手让她们归席。
士族女与寒族女依名上前,年长的女官在旁观其样貌行止,问其家世才学,皇帝偶尔也会插句嘴细问之,然次数不多。
窈窕淑女来来往往不胜数,个个鸿渐之仪,裴靖看得眼花缭乱,但都没有留下太深的印象,这些人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温柔贤淑,文雅大方,举止谈吐挑不出任何错误,怎么看怎么好,只是不够鲜活。
“除了样貌性格不同,好像没什么不同。”宁宴摸着下巴,问出了裴靖想问的问题,“娶这么多几乎一模一样的女人有什么意思吗?”
“毕竟要做皇妃,宫里规矩多,人压人,不出挑总比太出挑被人记恨的好,她们的家世不够深厚,遇事难以依靠,温吞服从起码能帮她们自善其身。”文御对这些年轻姑娘倒是充满理解和同情。
“那你为何要娶那么多,放她们在外自由岂不更好?”
“祖制规矩如此,我岂敢随意更改?”
“也没说不能改,你改个试试呢?祖宗又不能跳出来打你!”
文御莞尔一笑,轻声威胁宁宴,“你再多话我便请示大父从这里面挑人给你赐婚,起码三个。”
“我闭嘴。”宁宴惊恐地捂住嘴,他从入席到现在没有一刻不在说话,吵得人头皮发麻,现在终于安静下来,然而没过多久便故态复萌,重新聒噪起来,“表哥表哥表哥……看,林外郎的女儿!”
林外郎?尚书户部员外郎林正和?
裴靖也跟着竖起耳朵,她很想见见这位惹得元青跳脚的人物,见不到本人见见他女儿也行。
可惜林娘子站的位置有些靠后,面容刚好被一棵低低的桃枝遮住,裴靖只能看到她的半身衣着和发髻上的钗环。
林娘子穿了件梅子色襦裙,腕上戴了一对珊瑚镯子,衬得皮肤雪白,发髻上别着一小簇桃花,珍珠坠子垂在肩膀上,小花和坠子在风里微颤。
虽看不到脸,但听声音也能听出是个水一般的姑娘,温和可亲。
“她与她父亲好像,”宁宴同文御私语,“你看她那神态、那气质,父女二人简直一模一样!”
“确有所似。”文御语气平平,听上去好像兴致不高。
皇帝唤林娘子上前,夸她父亲才华横溢,夸她兄长天资聪颖,夸她蕙质兰心,最后转过头问文御的意见。
这是今日未曾有过的场面,可见林氏在皇帝心里地位超然。
文御温声附和,也夸了林娘子一通。
他对林娘子满不满意不重要,皇帝满不满意才是关键,这般看来,林娘子进宫基本是板上钉钉。
过午,众女过完一遍场,除了林娘子,皇帝未再对其他人表现出青睐。
皇帝闭目沉思良久,久到众人以为他睡着了,这时他却慢吞吞地站起来说摆驾回宫,但要文御留下。
裴靖正想趁隙开溜,太微却使眼色让她和奚迟都留下,她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好心情顿时烟消云散。
皇帝和宁宴离开不多时,文御也起身离席,带着宫女内侍往惊蛰池南边走去。
那边草木萧疏,人烟寂寥,景色不讨喜,轻易不会有人过去。
裴靖摸不着头脑,不知文御去做什么,亦不知自己要不要跟上去。
她正犹豫着,但见张赋秋朝这边招手,“小裴、小奚,还愣着做什么,快跟上!”
裴靖顿了一下,不情愿地拖着脚步跟过去。
文御一直走到景色最荒芜冷清的地方才停下,随即屏退宫人,留裴靖三人在侧。
此处背阴,围湖的巨石上爬满了滑腻的苔藓,风一吹格外幽冷,连枝叶草丛都显得恹恹无神。
文御默然立于湖边,负手远眺,颇有几分超然物外的意味。
裴靖看着文御的背影发了会儿呆,又开始胡乱猜测起文御正在看哪一艘画船,是那个有人弹琵琶的,还是那个有胡姬起舞的,但很快便对此失去了兴趣,低头看着自己的足尖和自双足缝隙里钻出来的小草,左脚踩完右脚踩,想把它们都踩平,踩完自己脚下的又去踩奚迟脚边的,穷极无聊。
奚迟悄悄翻出一小块点心塞过来,裴靖眼睛一亮,忙分回一半,二人迅速将点心塞进嘴里,若无其事地东瞅瞅西看看,突然,不远处传来宫人同某人见礼的声音,本就心虚的二人吓了一跳,赶快把点心咽下去,抹干净手心和嘴角的残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