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凌衣花了整整一夜的时间便平静地接受自己生了心魔的结果。
其实这并不令人意外,再冷情的人,心都是软的,唯一的师弟死在他的面前,而爱的人连骗他都不肯。这要是换做是其他人,早就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可谢凌衣没有,他面上看着冷静如常,只是没人知道他的心魔越来越猖狂,不分场合的出现在他的眼前,而且基本上都是岑遥栖的模样。
他从一开始的抗拒到后来的麻木,最后逐渐接受,甚至现在能和他和平相处。
比如他眼下他在常待的桂花树下练剑,岑遥栖就吊儿郎当地坐在石凳上,托着下巴笑盈盈的看他。
谢凌衣只扫了一眼他,没和他对话。
剑气横扫,眼前掉落一地的枯枝败叶,他脚尖轻点就游刃有余避开它们,淡蓝色的衣袍依旧不染纤尘。
“练这么久辛苦了吧,过来休息会儿吧。”岑遥栖依旧是一身金蓝色的衣袍,冲着他招了招手,耳侧两边的长条耳坠也随着主人轻轻晃动。
谢凌衣依旧不理他,长剑灵活地握在手中,突然剑尖一转,直冲石凳上的人影。
后者矮身,堪堪躲过,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嗔怪地瞪他一眼。
“啧,你非要给你师尊吓个好歹才满意吗?”
谢凌衣沉默的听着,并不接他的话,随着时间的磨合,他发现心魔越来越会把握他的心思,岑遥栖神态声音学的惟妙惟肖,再没有头回见到的那么僵硬。
这对他来说,实在不是个好的消息,他怕到时候自己会认不出真假。
不过这一天应该还没那么早到来,最起码,他现下还能一眼分清楚。
他持剑踩在树枝上,飞身向岑遥栖,他没急着杀他,反而气定神闲地同他过两招,干脆拿这人练手。
他又不是真正的岑遥栖,实力当然比不上他,对他来说算是很好的练手对象。
那人仰身,直接退出一段距离。
谢凌衣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又提剑刺过来,后者随手从树上折了根树枝来做趁手的武器,心魔没那么大的本事,没办法复刻一模一样的飞声,与其轻易被人找出破绽,还不如直接不要。
剑身锋利,还没等剑身靠近,只凭借着磅礴的剑气便轻而易举地削掉了那根树枝。
那东西意识到不妙,下意识就想跑,可谢凌衣不给他这个机会,直接拽住他的肩膀,毫不留情地阻断他的去路,眼睛都不曾眨一下,就直接把泰阿送入他的后心口。
那人依旧痛苦的哀嚎一声,没有鲜血流出,再次化为缕缕青烟便消失在他眼前。
谢凌衣面无表情地收回剑,结束今日份的训练。
眼下积雪已然消融,枝丫的残枝总算露出了真面目,在日光里舒展着身姿,期待在来年春天的大显身手。吹在脸上的寒风也不似从前那般寒冷,这个冬天总算要过去了。
谢凌衣却没生出多少高兴,只觉得茫然,若真能拥有片刻好春光,那又该和谁分享那一瞬间的好心情呢?
想到这里,他的心里便生出无限的寂寥。
谢凌衣脚步稳健的踩在走廊的地板上,绷紧唇线,面色越发沉。
“有我陪你啊。”抱着手臂的人倚靠在走廊边的朱红色栏杆,看见他时,懒洋洋的回头。
谢凌衣虽没停下脚步,却分了一丝余光在他身上, 见他身上依旧是那件金蓝色的衣袍,两侧耳坠不见少,一根翠羽,一根珊瑚石。
他身后是枯败的池塘,少了夏天的生机勃勃,死气沉沉的,养在里面的小鱼也见不着一只。
谢凌衣收回目光,脚步不停,那人却依依不舍地跟在他的身后。
“这样不好吗?”他漫不经心的嗓音仿佛贴在他的耳边,“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为什么不说话?”
“为什么要拒绝我?”
他一路跟在他身后喋喋不休。
谢凌衣却始终没有回应他,因为他清楚的知道它并不是真正的岑遥栖,只是一个拙劣的模仿者。
他记得很清楚,岑遥栖自祝长生不在以后就再也没沾染过亮色的衣裳,以往最爱绚丽多彩的珠宝的人,素净得不像他自己,更别提那件流光溢彩的金蓝色法衣了。
而且……自打明牌那天起,他再也没在他的耳垂上找到珊瑚石的影子。
一想到这里,谢凌衣就呼吸不稳,愈发觉得身后叽叽歪歪的人吵得很,突然停住脚步,冷不丁掐住他的下巴,迫使他低头,然后居高临下的俯视他。
“装也要装得像点,下回不要穿这件衣袍。”谢凌衣下颚拉出一道漂亮的线条,冷冷低吟,“懂了吗?”
心魔也不知道听懂他说话没,反正他没什么耐心给他解释,直接一剑刺穿他的胸膛,让他短时间不要再来打扰他,很烦。
谢凌衣收回手,从袖中拿出张手帕,细细擦拭着自己修长的手指,甚至连指缝都不放过。
他一路走回房间,发现门是敞开的。
他踏入屋内,随手把手帕放在桌上,这才发现里面桌前坐着个人。
谢凌衣狠狠蹙眉,精致的眉眼是显而易见的烦躁。
“不是让你不要再来烦我吗?”
他的声音冷得没有一点温度。
修长的手指端起一杯茶水,还没送到唇边,手便顿住了。
岑遥栖有些怔愣,没想到谢凌衣已经这样讨厌他到这个程度。
很难说是怎样的感受,反正心脏很不舒服。
可他又有什么资格不接受这份疼痛呢?人是他亲手推开的。
岑遥栖突然觉得茶冷了,没有再喝的意思,又干巴巴将他放回原地。
谢凌衣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的面前,正居高临下打量着他。
他叹口气,正打算说起他来这里找对方的原因。
其实他是来辞行的,他要离开紫竹峰一段时间,虽说那天说了那样的话,可谢凌衣到底还是他的徒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怎么能不辞而别?
岑遥栖舔了舔嘴唇,正在心里思考该如何同他说起此事。
他们现在这个关系,无论他怎么说,对方都会以为他是刻意为之吧?
还没等他想出个完美的法子,就突然感觉下巴一痛。
“嘶。”他抽了口冷气。
谢凌衣狠狠地扣住他的下巴,眯起眼睛,态度倨傲地端详着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