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看去，陈有福的两鬓不知何时多了些斑白，男人眸子往日里对生活的热情似也不知所踪，整个人看去恍如行尸走肉。

李桃沉默了一会，唤着陈有福朝人迹罕至的田野走去。

“陈叔，最近可好？”

陈有福笑道;

“比之前好了不少啊，大宝学了剑，跟着苏小哥游历江湖，小宝也拜入了修行高人门下，真蛮好的咧，蛮好咧。”

谈到大宝时，男人的眉间明显多了抹神采，但言及小宝，一股难以言明的颓丧凭空笼罩住男人。

李桃突然道了句：

“小宝很快就会回来的。”

陈有福抬头认真的瞧了眼李桃，见少年神色坚定，陈有福似是心中犹豫，却仍忍不住道：

‘’小李先生，那日您跟我说小宝跟山中的高人去了修行，我便忍不住想问您，但有些不敢，今日请恕陈某冒昧。”

李桃心中似有预感，少年想了想，轻声道：

“请陈叔指教。”

陈有福拱手施礼，正声道;

“敢问小李先生，若是接走小宝的真是高人，又怎会临走前连给小宝跟家人道别的机会的不给，难道修行修到最后便没有了人情味吗？”

李桃久久沉默无言。

此言如洪钟震响李桃心灵，诚然，灵山佛尊齐修缘，佛门至尊，天下繁星修士中的魁首人物，已经高到不能再高了，但这样的人物，收人为弟子时，连弟子和家里人最后见面的机会都不给，这真的是高人吗？

李桃不觉得这样好。

李桃打算到时候提剑亲自问问齐修缘。

但李桃还不能给出一个答案，陈有福的话给了李桃看待那些天上人物的不同视角，所以少年对陈有福郑重行礼，以谢教诲。

陈有福连忙避开，可凡人哪有修士的速度快，就算只是个一境修士。

行礼过后，李桃认真道了句;

“小宝很快就会回来。‘’话语的发音与语序与先前所说过的并无区别，可在场的两人都知道，有些东西确确实实发生了改变。

这一次，陈有福没有说话，憨厚的中年男人咧开嘴角，笑了笑。

长亭内

一人独酌的吴所忧见李桃归来后沉默无言，老人笑了笑而后向少年递来一壶温好的酒。

李桃浅浅地饮了口酒，原先温润的酒水不知为何变得些许辣口。

李桃突然道：

“您觉得齐修缘是个怎样的人？”

吴所忧砸巴砸巴嘴，这还是世上第一次有人这样问老人，老吴头陷入了沉思，他也很好奇在自己心中齐修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待吴所忧回答，李桃笑了一声，自顾自的言语道：

“齐修缘第一次拉我进苦海的时候，我其实很怕他直接杀了我，后来他说三招了断我们的因果，我心里松了一口气，再后来，听了他的故事后，我觉得他其实蛮有意思的。”

李桃顿了顿，专注的深呼吸了一口气。

吴所忧神态凝重，等待着少年接下来的话语，老人有预感，少年接下来的话会直接地改变人间观今后对人间的态度，所以吴所忧很尊重地在耐心等待。

李桃望向长亭的远方，那儿山野起伏，连绵成一片，咋地望去，恍如云中的真龙露出半个身子化为人间山野。

李桃心中赞了一声好景，望着那条云端的真龙。

李桃高声道：‘’齐修缘，我想认真地问问你，你凭什么不问过陈小宝的父母便把她带走。”

闻言，吴所忧脸上露出完完全全的诧异，霎那后，老人恍然大笑。

因为什么？成年人可以给出很多理由，因为力量，因为权势，因为这是所有人极力促成的结果。

可少年人不管这些，少年人看风是风，看月是月，看到好看的女孩会害羞地笑。看到人间不平的事，也会用心中的道理去称。

李桃本来觉得不对，可是众人都觉得对，所以少年开始时也没察觉到心中的道理有些迷茫，及至看到陈有福。

李桃才明了心中不平之处，少年读了三千卷道藏经典，书中没有一个道理告诉李桃谁力量强谁做的事便对这个道理，所以李桃觉得齐修缘带走小宝不对，李千秋把毁塌宫殿伤亡女官也对。

李桃要去问一问齐修缘，要去问一问这个修士们的世间，凡人的命运究竟在哪里。

恍过神来，吴所忧正色道：

“公子此去欲何？”

李桃五指虚指空中，彷佛世间山川河流，帝朝王都，千古风流尽在其中。

少年食指指向虚空地图中间之处，在人间的地图上那有条大河，分野南北，大乾与大魏八百年前便以此为界。

而后少年双指历小国，过江南，绕神京，至于草原。

那是王庭，有着世间最好的一把刀。

李桃笑道：“

“过乾、魏之帝京，恣观泰、嵩、华之高，北顾大河之奔流，慨然想见天下之英才。老吴可愿同行？”

吴所忧挠了挠头，讪笑道：“愿是愿意，只是有些听不懂公子所言。”

李桃大笑，仰头饮了口酒，而后豪爽道：

“人话就是，在大山里躲躲藏藏，去逛逛首都，看看能不能找到靠山，顺便只和自己境界一样的人打架，避开那些老不死的。”

话语最后，李桃对着吴所忧眨巴眨巴眼睛。

吴所忧微笑明了，老不死的该他顶上。

闻李桃所言，吴所忧心中满是欣慰，这是老人第一次觉得有人像李千秋而自己却实实在在开心，吴所忧从未见过十四五岁便古板严肃的先生，那不是他和李千秋希望李桃走的路。

十四五岁的少年便要有少年人春风朗月的样子，不要整天都苦大仇深，李千秋走了，可人间观个子高的人还剩个吴所忧，吴所忧望着少年的面庞，眼中满是温润笑意。

老人没有问李桃什么时候去神京，赴那什么春祭之约。

两人都知道，时候到了便该去。一年后的神京春祭，其实一直都装在少年的心中，从李桃从青山下来那一日开始。

毕竟，若人间观出山，春祭头名，从来便只是人间观中人，自古以来便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