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位宰相的名字,叫秦桧。
即便到六百年后,清乾隆年间状元秦涧泉来到杭州西湖岳王墓前,面对秦桧夫妇铁铸跪像,依然羞愧难当,挥笔写下:
“人从宋后少名桧,我到坟前愧姓秦。”
不是误了一人一家,而是误了一族一国,秦桧之恶,罄竹难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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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宴时候,陈尹元向王希孟道:
“知小王大人此番游历,是要为圣上画下我大宋这千里江山,不妨多住几日,老夫与你慢慢走遍江宁名山胜水。”
王希孟忙施礼致谢:
“学生已叨扰一日,心下愧疚,岂敢再加劳烦,陈大人公务繁忙,不必为我等琐事挂心。”
陈尹元却摇头笑道:
“举手之劳而已,不必见外,至于公务,各司其职就好,有我无我并无大碍,小王大人明日是否已有安排?”
见陈尹元心意已决,王希孟只好道:
“当日在画学时,曾读过王文公所写《凤凰山》,莫名对‘欢乐欲与少年期,人生百年常苦迟’一句偶有所感,后知文公葬于钟山,而今来到江宁,特想前去祭奠一番。”
不料陈尹元却皱眉道:
“王文公此诗并非是要说给你听的,其中的讥讽之意也不合你此时该有的心境,以后切莫再要说与人听,若依老夫之言,祭奠一事还是作罢为好。”
“这是为何?”王希孟不解地问道。
陈尹元靠到王希孟身边,轻声在他耳边说出原由。
王安石一生为官清廉,却与贪赃枉法的蔡京有着姻亲关系——蔡京的弟弟蔡卞是王安石的女婿。
而蔡京在位期间,力促徽宗恢复王安石的各项变法措施,实则是以变法之名,行敛财之实,虽心术不同,却一时间让所有人都将蔡京划为与王安石一党。
而在当下,蔡京被贬杭州,如丧家之犬,若此时去祭奠王安石,难免会给人一种与蔡京同气连枝之感。
虽知陈尹元讲这些是为他好,王希孟听罢仍哂然失笑,他所敬重的,是王文公的诗意、人品,与这些朝堂争斗又有何干。
如此心性,日后又如何能在朝堂立足?
陈尹元暗中叹气,知道无论怎样劝说,怕是也改不了他的主意。
转念一想,又觉得去也无妨,以圣上和蔡京的关系,哪天东山再起也未可知。
商定好第二天的行程,王希孟三人便起身向陈尹元告辞。
在出门时,丁弘趁王希孟不注意,来到陈尹元身边,将有人可能会对王希孟不利的事如实相告,请陈尹元调动一些兵将,部署在驿馆周围进行保护。
事涉天子门生的安全,陈尹元自是不敢怠慢,满口答应。
也许是有了军队的保护,这一夜平安无事。
第二天上午,在陈尹元的陪同下,王希孟一行轻车简从,赶往王安石的墓地前去祭奠。
因将所有地产尽数捐出,王安石的晚年并不富足,只在秦淮河畔租了一个小小的独院居住,元佑元年四月,王安石病逝,享年六十六岁,谥号“文”,世称“王文公”。
迫于当时的政治压力,身后无人为其撰写墓志铭,墓前也没有记载生平事迹的神道碑。
来到钟山南麓,在宝公塔与草堂寺之间,两侧树木拱抱,中间有一座小小的坟庵,若无人告之,凭谁也不知此处竟葬着曾经的一国宰相。
然哪怕是政见不合,但王安石的人品却无可挑剔。
便是于朝堂之上与之争吵了一辈子的苏轼,也在王安石故后如此赞道:
将有非常之大事,必生希世之异人……用能于期岁之间,靡然变天下之俗。
摆好桌案祭品,丁弘一声慨叹:
“王文公曾有诗《游钟山》云:终日看山不厌山,买山终待老山间。山花落尽山长在,山水空流山自闲——如今也是遂了心意。”
王希孟焚香祭拜,口中轻声念道:
“千里澄江似练,翠峰如簇;归帆去棹残阳里,背西风,酒旗斜矗;彩舟云淡,星河鹭起,画图难足。学生不才,将穷毕生之力,画出文公笔下这江山美景。”
陈尹元也点头道:
“王文公若知当年这首《桂枝香·金陵怀古》,如今有天子门生希孟为其作图,泉下亦当无憾了。”
丁弘却在此时猛然望向树林之内,抬手抽出腰刀,口中大喝:
“林内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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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彭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