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靖赐文翌日,韩熙与父兄便各自登门进宫向宁宴致歉,并向裴靖请罪,韩熙自此往后“安心读书,不再外游”,韩修也不敢再在裴靖面前随意提起自己这个弟弟,韩熙这便算是彻底绝了家族帮他另辟的那条蹊径。
原来那条路亦岌岌可危,毕竟文集不是随便赐的,集子的内容和送文集的人也不是随便选的,韩氏或许不太明白个中深意,但有的是人愿意帮韩氏明白。
事后,裴靖令有司拟制,晋宁宴为凉国公、骠骑大将军,赐御笔匾额“忠武无双”,又将历代高官近臣皆渴望拥有的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等殊荣尽数赐予宁宴,以打破宁宴失宠的传言。
继而她又琢磨了两日,决定正式册封后宫,赐奚迟居无极正殿,赐宁宴居六合殿,封随侍郎盛瑾瑜为宸妃,赐居归一宫兴庆宫。
众人于奚迟的特殊礼遇无异议,对宁宴无后名而居后寝也没意见,但不赞成盛瑾瑜被封妃,一因其为罪臣,二因“宸”常代指帝王,自古未敢用于妃嫔封号,如用之,与皇后无差,一帝岂有二后之理?总之,封个美人便足矣,亦与其容相得益彰。
裴靖不欲多争执,便改封盛瑾瑜为丽妃,金口玉言再不容置疑。
对此,奚迟很高兴,盛瑾瑜也很高兴,唯独宁宴暗自别扭。
他心里一直有一个被他刻意忽视的问题横着,怀疑的种子孳生疯长,野草一样倔强扎根,终成无法拔除的心病。
他的别扭被裴靖看在眼里,但裴靖不知他在别扭什么,便宽泛地安慰他说不必将一些小事放在心上。可裴靖越这样说,他便越觉得难受,猜疑之意愈重,许多次话到嘴边又被生生忍下。他按耐住将要脱口而出的质问,拼命提醒自己不要想太多,也不要无端质疑裴靖的决定。
然而问题却像藤蔓,在他脑海中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所有的思绪都束缚其中,无论当下在想什么,无论如何自我宽慰解释,最后都会不由自主地攀爬到这张网上,令他如鲠在喉。
思来想去,他终于下定决心,要找个机会解决问题,长痛实在过于折磨。
他不敢直接找裴靖解惑,怕破坏自己在裴靖心中开朗洒脱的形象,怕被裴靖看穿伪装,发现他其实比盛瑾瑜还要小气善妒,更怕听到裴靖指责他无理取闹,从此两心相离,于是便趁盛瑾瑜侍寝时溜去东侧殿找奚迟。
奚迟很有耐心做人生导师,无奈宁宴东拉西扯了一个多时辰也没说到重点,他听得有点困了,明天还要早起上朝,遂直截了当地问宁宴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宁宴迫切开口,又犹豫抿嘴,看上去顾虑重重,既而又是一番免责声明,“阿迟你信我,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他们总这样说,我实在有些好奇,只是单纯出于好奇,绝无逼迫和质疑陛下的意思,更不是出于嫉妒和攀比,我……”
“我明白,也知道你想问什么。”奚迟甚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一脸“难道我还不了解你了”的表情,“陛下其实一直在等你问她,可是你一直没问过,陛下还以为你不在乎呢!”
“我怎么可能不在乎!”宁宴激动拍案,俄而惊诧万分,“你知道我要问什么?”
“是想问陛下为何宁愿给你晋升勋爵,赐你众多殊荣,也不肯与你大婚,给你一个正当名分,想问自己的名字在不在玉牒是不是?”奚迟起身走到书架前,从书堆里翻出一卷装在锦囊中但没有抄目的简递给宁宴,“皇室玉牒,陛下特地给你留到现在。”
“当真给我留的?”宁宴急切地伸出手去,又忐忑地缩回来,“我真的可以看吗?我该不该看这个……我有点害怕怎么办?”
“看不看皆随你。”奚迟将玉牒结结实实放到宁宴手里,调笑道,“宁大将军怎么加官进爵后胆子反而变小了,这可不像你。”
“看就看!”宁宴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展开玉牒,自觉脸上的表情足够镇定,实则紧张之情溢于言表。当看到卷首“太微奚迟”四个字时,他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不自觉地用手点着简上的名字,跟着念出声来,“太微奚迟,宣帝文御,丽妃盛瑾瑜……太微、宣帝、丽妃……阿迟、表哥、盛瑾瑜……好像、好像没有我啊……”
他来回看了八九遍,终于确定玉牒上确实没有他的名字,顿时红了眼圈,碎碎念着说“短痛还不如长痛,早知如此便不来问了”。
“当然没你,将来你的名字会写在这里。”奚迟点了点“太微奚迟”和“宣皇帝文御”中间空白的位置,“但现在吏部甲库和宗正寺玉牒你只能选一个。”
“将来是多远的将来?”宁宴强忍着没有哭出来,说话的声音里满是委屈与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