荧惑的话让裴靖想起平日出任务时所见之景。
她走过不少地方,见过最多的是天灾造成的惨剧——岭南初春雪盈四尺,江南赤地以至易子相食,河阴洪水疫疠后家家有僵尸哀丧之痛……但凡此种种皆不及一场人祸造成的伤害可怕,而天灾人祸又往往相伴而行。
“我们原也是天灾人祸的受害者,如今倒成了加害之人,”奚迟语气平静地说着这番话,眼底古井无波,“命运还真会开玩笑。”
“你说的这些可不是咱们该操心的,”裴靖百无聊赖地浏览着街两旁的店铺摊子,“文氏的江山关我们何事。”
奚迟哑然,转脸瞥见前方有个卖兔子的,一堆灰兔子挤在一个小小的织笼里,身体伏在脚上,耳朵躺在背上,不像兔子,倒像是一个个乖顺的毛团子,他突如其来地说了句,“兔子逼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摊主攥着兔子的后颈,向过往行人兜售着,兔子呆呆地挂着身体,随摊主手臂的摆动而摆动。
路人对它指指点点,体型太小了、肉不够吃、皮毛不够裁衣、长得不够白胖可爱……好在能生、好养,多买几只靠它不断繁衍养活一家人还是没有问题的。
只是需要兔子养活家人的未必买得起,买得起的未必在乎这几只。
“那为何总要逼兔子呢?”裴靖上手摸了摸那只呆呆的兔子。
兔子蹬了下腿,只微微挣扎了一小下,便又恢复了那副呆呆的模样。
“老实,呆傻,吃得也不多,只要饿不死便不会到处乱跑,”奚迟买下这只傻兔子,小心地放到裴靖怀里,“而且安静、话少……你听过兔子叫吗?”
裴靖抱着兔子仔细想了半天,发现好像确实没有听到过,于是摇了摇头。
“这就对了,其实它会叫,但你可能听不到。”
即便听到兔子在叫,有谁能听懂它想要什么,哪怕听懂了,又有谁会在意它的想法,它只是一只兔子而已,咬不死人,大不了再多给些水草,堵住试图发声的嘴。
“不但安静,还能生,一年能生一大窝!”摊主嘿嘿笑着,卖力地向二人推荐公兔,“要是太多了看不过来,吃肉也行,做衣裳、做笔都行,多了卖掉也能赚一笔。”
裴靖迟疑了一下,想退掉手里的母兔,“我不要生这么多的。”
“嗨呀,一只生不了!”摊主哈哈笑起来,“它也得跟它的小郎君待在一块儿才能生!”
奚迟红着脸跟着笑,蠢蠢欲动地想买下那只公兔,他怕一只兔子孤苦伶仃不好养活。
裴靖赶忙阻止,她准备把这只兔子放到地里散养,万一两只生了太多把庄稼啃了,药舍四人指定要她的命。
二人抚摸着这只温暖的兔子,感觉心情好了许多,奚迟发下宏愿,要每天给它拔最新鲜的草,接最新鲜的露水,带它看昼夜四季,给它养老送终。
然而想象总是过于美好,这只可怜的兔子连当天的月亮都没有见到,夏正把它当成了山上跑下来的野兔架上了火堆,等裴靖发觉兔子不见的时候它已经变成了一锅香喷喷的兔丁。
奚迟很难过,含泪吃了一大碗。
山中夏日来得迟,季夏时节昼夜依旧温凉,只盛午时分才会露出些浓郁气色。
后山的紫藤与柳絮姗姗来迟,风一吹立刻飘得漫天浮白,细雪娆娆,水面上堆满小花,宛如一条紫色溪流。
裴靖与奚迟接到了新活。
奚迟要去西域,那边有人做生意起了争执,几番解决不下决定倾尽家财买凶杀人,目标在高会,家中有私兵二百,已有谍前去试探过,只是普通家丁水平,所以钱给的不多,只有两万金。
裴靖要去淮北道,她要杀的是一个在江湖上小有名气的掌门人,那人虽号称掌门,实则不过是个匪帮头目罢了。
江湖上落草为寇的“草莽英雄”众多,有些三脚猫功夫的老道士、天南海北走街串巷的赤脚医士、会几招西域幻术的景教信徒……但凡有了些弟子和追捧者便纷纷开宗立派自称掌门,等拥有了一定的名望和势力,占个山头、起个寨子便是一个堂口。
这位“掌门人”也不例外,唯一例外的是他惹到的人有点凶,也有点家底,竟愿意请鼎鼎大名的“三十六营”收他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