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相逢?我可没跟你见过。
裴靖的心理活动其实很丰富,只是甚少流露于表面,比如眼下,她一边在心里胡乱嘀咕,一边乖巧木讷地应了声“喏”,不管对方说什么,她都先假装相信。
宁宴好奇的目光在她和文御中间溜了两圈,“你们见过?”
文御眼里带着一抹笑,清俊的面容一下变得生动起来,“五年前的上元节,你领着两个小孩在东市看烟花,那个满头花哭得很大声的小女孩是她吧?”
宁宴立刻跳起来,“你怎么知道?”
这话裴靖也想问,一个久居深宫不出门的人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那年她才七岁,尚且分不清美丑的概念,任由宁宴把她打扮得像个大花篮,走在街上频频引人瞩目。
宁宴还当众人侧目是在夸他手艺好,得意得跟孔雀似的,硬拉着她和奚迟走街串巷到处拜访朋友,她便这样生生被人笑了一晚上,最后她在一个小摊前忍不住哭了起来,奚宁二人还以为她想要那个花灯,便一人买了一个送她,那俩灯至今仍摆在她的衣柜里。
“其实那天我和赋秋偷溜出宫,也去了东市,看你们玩得开心便没有打扰,不过后来你特地告诉我哪个是星纪、哪个是玄枵来着,你忘了吗?”文御说着看向裴靖,“不过小星纪看上去好像不太开心。”
我没有不开心,我只想让他死!
裴靖上半张脸若无其事,藏在面具里的下半张脸恨恨咬牙,手指不停地抠着衣裳上的花纹,许是将它当成了宁宴的嘴。
宁宴大概察觉到了裴靖冲天的怨气,出于心虚和对自身安全的考虑,急忙岔开了话题,“哎表哥表哥……先不忙叙旧,你不是有话想跟她说吗,快说呀,我也想听!”
“不急,”文御看上去有些犹疑,他忽然将案上的茶具端给宁宴,“这一壶太稠,你去正殿和赋秋看着再煮一壶来。”
宁宴狐疑地接过茶具,不解地打量着二人,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卿卿还小,你可别欺负她,有什么话等我回来再说,我也想听!”
文御朝他摆摆手,示意他放心去。
煮茶不过是支开宁宴的托辞,裴靖心知肚明,她不安地揣起手,百般猜测文御到底想问什么,究竟有何要事竟需瞒着宁宴。
“你乳名唤卿卿?”文御看着裴靖,脸上笑容不改。
这个问题看似出于好奇,裴靖却为此惊出一身冷汗,急忙起身解释,“回皇孙,卿卿并非臣名,凉国侯跟旁人学来乱喊的,臣从未敢应。”
她说的是实话,可宁宴不肯听,她实在纠正不过来。
闻此,文御眼底霜色有所消融,“坐,五郎行事放浪形骸,你莫在意。”
裴靖低低应了声“喏”,深觉今夜刚刚开始,不由得越发紧张起来,浑身绷成了一根弦。
“星纪,淮北道裴州人士,淳安十二年生,十六年入日躔禁卫军,授名裴靖,二十二年入行,位列星纪。玄枵,本名奚迟,淳安十一年腊月初八日生,与你同乡,亦与你同时入营,但比你早一年入行……”
文御将裴靖的身世和人脉关系娓娓道来,虽说得不多,也或许是因为只知道这么多,但在裴靖看来已具有十二分炫耀和警告的意味,她不知文御目的为何,难不成见面只是为了说这些?还是想通过这些话警告她切勿肆意妄为?
她正因此感到不安,却又听文御开口说道。
“你同五郎相识多年,该知晓他很难替人保守秘密,倘若你怕旁人知道,便不该与他亲近。”
文御敛了笑容的模样透着几分凛冽,裴靖低着头,却仍能感觉到两束冰刀似的目光在她脸上缓慢睃巡,似是想把她的面具打掉,探究藏在面具下的表情和深埋的心思。
“或者说,你与五郎亲近其实另有目的?”
听到这句话,裴靖紧张的心情陡然放松下来,心说,原来是这个目的,怪不得要支开宴哥。
这番质疑完全在她意料之内,宁宴过于单纯,文御作为半个长辈总该看看孩子常常挂在嘴边的好朋友是个什么样的人,尤其当这个好朋友还是一名女子时,关系如此亲密难免会令人怀疑。
裴靖连忙起身,尽力争辩,“回皇孙,凉国侯礼贤下士,愿以臣为友,臣感激不尽,臣承蒙凉国侯青睐数载,竟妄图通过凉国侯获取宫内藏书以供抄阅,臣罪不可恕,至于其他,臣断无非分之想。”
文御哼笑一声,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像是不太信她的说辞。
爱信不信。
裴靖哑口无言,她不知该怎么说,也不想多说,对方既起了疑心便不会轻易相信她,她亦是如此,故不敢奢求文御相信。
总归双方不会有太多交集,以营内平均寿命来看,她未必能活到文御登基的那天,能不能讨得了这个人的欢心信任其实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