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在宫殿里幽魂一般失魂落魄的游荡着,她触摸着殿里每一处角落,回想着以前在这里发生过的事情,每一个和哥哥嬉闹的场面。
原来,真正可怜的并不是她。
周围的景致忽然如同烧毁的纸壳般在风中渐渐分崩离析,直至消散。画面一转,她又来到一间密不透风的漆黑宫殿。
宫殿唯一的光源是顶上一颗巨大的夜明珠,殿中悬空竖立着一面一人高的水镜。
她看到四周墙壁上有无数的裂纹和血痕,仿佛这里曾发生过剧烈的死斗,又或是单方面的摧毁或屠杀。
一个男人出现在水镜前,是羌无。
他沉默的望着那面水镜,并不说话。
片刻后,水镜里那个同他一模一样的影像发生了诡异的变化——那张脸上分明有着邪异的阴枭杀气,完全不似一个神明该有的样子,倒像一个堕神。
“需要我帮忙吗?”仿佛感受到他的痛苦,镜子里的人幽幽开口。
“我要带阿柠去寐海,”男人抬眼望着水镜里的人影,俊美的脸苍白异常,薄唇毫无血色,“羌黎离家了,你帮我找到他——如果可以,在我回来前,替我找到天谕界,我要亲手毁了他。”
“可以。”
没有任何一丝嘲讽和刁难,他的善与恶第一次达成共识。
光影交叠之间,四周忽然一亮,画面再度发生变化——这次是在一个白雾茫茫的森林里。
少女走在清冷的薄雾中,看到羌无抱着已经被他用安息咒沉睡的妻子,一路走向森林尽头,那片升腾着沉睡泽雾、静谧安详的大海仿佛死水般毫无波澜。
“睡吧,阿柠。”寐海的中心,男人温柔的轻抚她的发顶,“等你醒来,就能看见孩子们了。”
然而,即便是安息咒也无法令她真的安息。她困于梦魇之中,百年前未顺利渡过的劫数和孩子的脸在梦中历历在目。
寐海的水开始翻滚,泛起波涛。
神界无法再留住她的一切,她在昏睡中毫无所觉坠往人间——历不过的劫数,终究还是要重来一遍。
“如果我陪你一起,他是不是就不会再躲着了?”男人望着坠往人间的妻子,握紧手中的折扇,轻声呢喃,“这么好的复仇机会,他该会现身的吧?阿柠,你说是不是?”
少女怔怔的看着这一切,她知道无论如何伸手,都不会抓住那两道离她越来越远的身影。
薄雾渐散,周围漫起黄沙,画面再次切换,她又站在了一片望不见尽头的沙漠里。
暮色渐沉,无云的天空转为淤青般的深紫,然后没入黑幕。一颗诡异的赤色妖星缓缓升起,天上没有月亮,也没有其他星星,只有那颗名为“昭岁”的妖星挂在天空一角,向大地洒下诡谲的星光。
天生异瞳的少年已经长大,他悄无声息的横穿荒漠,赤色星光洒落在他俊朗的脸上时,他耳边一遍遍传来妖星的蛊惑呢喃,“想找到妹妹吗?很想吧……来向我许愿吧,我必将实现你的愿望。”
“真的吗?”
“只要你愿意以你之神躯承载我的力量,你心中所想,必然实现。”
这个契而不舍无数次向他抛去橄榄枝的妖星似乎极为“偏爱”他,每当夜幕降临,而他又心智脆弱的时候,它便会趁虚而入。
他已经走遍了这世间的每一处角落,但无一处有她的痕迹,他颓然坐在黄沙上时,再度听到了那道妖异的声音。
“想与你的妹妹重逢吗?”
“真的能够实现吗?”他忍不住闭上眼,几乎就要对那颗妖星许愿。
少女站在黄沙弥漫的夜风中,看向天空那颗妖异的星星,她知道这是不详而危险的,忍不住对他大喊,“不要听它的!”
然而,少年却根本听不见她的呼喊,依旧怔怔朝天空伸出手。
夜幕忽然颜色一沉,淤青的深紫化为了浓墨般的纯黑,天上那颗散发着赤色星光的“昭岁星”消失了,耳边的魔音也消失了。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将少年拽起来,不冷不热的训诫道:“不要去回应它,天生异瞳的神是“昭岁星”最喜爱的容器,它若利用你的神躯进了这六界,必会煽动起六界战火,而你也会被逐渐吞噬,彻底沦为一个容器。”
少年微微回神,望着那张和父亲一模一样的脸,淡金色的右瞳在夜色中微微亮起,他皱眉,“父神终究还是把你唤出来了。”
男人并不意外他能看穿自己的来历,嘲讽道:“怎么,不欢迎我?”
少年直视他的双眼——虽然他是恶的化身,但显然,这个“恶”如今是来帮他的。
“不,欢迎你,父神。”
一直在旁观的少女此刻长长松了口气,她并无异瞳,但是她知道这个男人就是刚刚那个与羌无对话,并且长得一模一样的邪恶镜像。
周围漫天飘扬的黄沙再度消散,一切梦境般的画面似乎都窸窸窣窣的崩散了,唯独那个少年还站在原处,定定望着她——后来,那个少年在她眼前逐渐演变成一个身姿颀长,面容俊美的清贵男人。
那张脸是那么熟悉,她刚刚才见过他浑身是血的模样。
“苏叶。”他在她梦里轻语,语调里有难以察觉的低颤,像是压抑了很久,“究竟是不是你?”
苏叶抿了抿唇,眼泪从眼眶滚下来,她想说些什么,却感觉如鲠在喉,什么也说不出口。
梦里的触感是那么真实,她感觉兄长用力将她拥入怀里,下巴抵在她发顶上,双肩轻轻颤抖,说:“哥哥带你回家。”
这句话令她身子一震,几乎就要清醒。
“回家?”她呆呆的回味着这两个字——神明的孩子已经沦为了嗜血的野兽,还能回得了家吗?
她刚刚才当着他的面,夺去了一个无辜者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