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逝,已到二月十二日。杏花早开,春满钱塘。燕子双双归来处,农家正忙。 从东南角白马观望去,一路花红柳绿,陌上曲婉转,歌出一片醉人的春光。 这白马观是钱塘一处有名的道观,奉天一道。白马观修建在钱塘江边的吴山半腰处,此处山林青翠,有奇花异草,清幽静谧。白马观的年份有些久了,始建朝代几不可察,名字起源也众说纷纭。而到本朝,钱塘半大孩童都知道白马观有个杜道长有秘术,擅长治病,而另外一位郭道长,又精通术数。因而白马观一时声名大噪,寻访名道的人也便多了起来。 白马观深处里一处偏僻小屋。 “姑娘?咱们真的要去?外面可是下着小雨呢。” 小婢晴凝巴巴地看着自己姑娘一大早便忙前忙后收拾着。 虽然她是这么说的,心中却也是痒痒。虽然跟在姑娘后面修道,但是这个年纪的她,还是抵不过外界繁华。 “这春雨,可是金贵,咱们就出去三个时辰便回来。” “可是……” “晴凝啊,你不想看雨后花色浓淡、芳草浅深吗?我可告诉你,待到来年春回建康,怕是余生都再也看不到钱塘二月了。” “姑娘,您说的都对,这就走。” 晴凝帮姑娘整理好衣物、收拾起发髻。见另外一个小婢晴丝正收拾着一个檀木匣子,连忙问道:“姑娘,既然今日难得出去,不如带些夫人上月寄来的首饰吧。晴丝,你看哪个好看?” 晴丝笑道:“我们家姑娘本就人比花娇,用什么都是好看的。” 晴丝一边笑着一边将匣子递至少女眼前,与晴凝四目一对,便知道对方都在心中已经暗自揣测姑娘会带什么了。 我赌夫人送的这件翠玉簪子,晴凝瞪着。 姑娘还没及笄怎么会带着这个,我看是鎏金步摇。晴丝回望着。 少女将首饰一一拿出来,细细看着,又丢回半开的匣中,叹道:“我这算什么,馆里的洛姑娘才是真好看。人家是十分天与,春光也要俱她三分,跟她一比,我恐怕不过是她经过时荡起的香尘罢了。”叹完少女挥了挥手,“算了,我本不应该带这些,但是素面示人也是不好的。就戴哥哥托人给我打的那件吧。” 原是一对玳瑁钗,晴凝和晴丝互相嘲笑了对方一下,然后各做各的去了。 收拾的差不多了,少女带着晴凝出了道观的侧门,下山去了。晴丝留在馆里,收拾了起来。 她还要通晓道长她家姑娘的行踪,道长一贯宽和,并不会为难她,反而道长一直训诫她家姑娘不要终日修行,而要去山下了解世间百态。晴丝心里清楚,道长这样说是因为姑娘是体弱而寄养于此,总是要回家的要嫁人的,看样子就是今年了,若是一味呆在道观里,也并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晴丝望向窗外,今日,王家会不会来人呢? 此时,馆外通向外界的山间小路上。 土地因下雨而变得柔软又潮湿,有些树木已经抽出了绿枝,常青树显得更加郁郁葱葱。偶尔风过,被树木暂时挡住的雨水汇聚,树枝不堪重负哗啦而下,令人猝不及防。然而少女并不在意这些,她蹦跳着而行,望见行人了便缓步走着,到了空处又活跃地了起来。远远看上去,倒像是一只在林间时而蹦跳时而停驻的小鹿。 然而晴凝并不这么想的,她一手举着绸伞,一手提着小包,小心翼翼地在山间走着。姑娘和她越拉越远,她只能寄希望于上山行人更多些,或者是自己的真情可以打动那个如花蝴蝶般的女孩了。 “姑娘啊——!你不撑伞,夫人给你做的轻容都快被打湿了。”晴凝心疼的很,夫人才做的素纱衣服,姑娘就这样淋着雨去了。然而她唤了几声,连夫人都搬出来了,姑娘还是不答理她,只顾一个人向前冲。晴凝赌气般跺向地面,调整好小包和伞的位置,也尽量加快脚速。 “谢家姑娘这么早就出来了。哎,你怎么不打伞呢?闺女,不打伞可不行,会受凉的。染上风寒就不好了。”一位年纪约莫四十的朴素妇人看见了少女,连忙走近几步,用伞遮住了她。 少女第一次在观外看见平日隔三差五就送果蔬上来的徐大娘,停下脚步先向她做了个拱手礼,徐大娘也学她模样,不过因为拿着伞做不好,只得自嘲的笑了笑。 “我若是打伞不就是辜负了这春光吗?” 徐大娘被少女的说辞唬愣住了,顿了顿之后答道:“谢姑娘这样的心性我们这些粗人怎们能懂。不过老身也是知道一点的,这春雨,来得好!” “是吧,去年的瑞雪就看出来了,今年肯定丰收!”少女笑道,笃定的神情让人感觉仿佛她已经看到了十里稻花香。 “啊!姑娘,我终于赶上了你。”晴凝迈着小碎步,将伞的一大半遮向了少女。 徐大娘见到张熟悉的脸,忙打招呼:“晴姑娘也来了啊。我还以为谢姑娘一个人出来的呢。” “怎么会呢。大娘你又来送菜啊。” 徐大娘笑道:“是啊。再不送去,小菜就要不水灵了。” “那徐大娘你去吧,我和姑娘先走了。” 徐大娘刚走,晴凝忙拽住了少女,然而少女似乎并没有想独自开溜,笑道:“安啦,安啦。我跟着你走了。” 两个小姑娘就这样,漫步在山中微雨里。 晴凝边看着路,边笑道:“姑娘,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山中下雨是什么样的呢。” 刚才她只顾着追赶姑娘,并没有机会细看山色,现在终于可以大饱眼福。 “可不是呢,每次下雨你都借机犯懒,可不是第一次吗。” 少女见晴凝欣喜,自然地将伞拿过抗在肩上,容她去看。 “对了,姑娘,徐大娘跟你说什么?” 少女摇摇头,说道:“没什么。不过,见到徐大娘我想起一件事,她年纪大了,这些年腿脚又不好,上山不易,师父们不好意思说,我总归要找个日子替师父说了。” “那……”晴凝还没问出口,就被一个年青人打断了。 “谢姑娘下山啊?” 是山下的胡樵夫。胡樵夫年纪轻轻,有的是一把子力气,三五年下来了,熟练的很,砍的柴都比寻常人多许多。别看年纪轻,却也生得一副热心肠,经常把柴送到观里,有几次也算是雪中送炭了。 “是啊。” “谢姑娘不急着走的话,不妨看看我今天会怎么样?” “胡叔,我看你气色很好,今日能打到比平日多二三分的柴呢。”少女眼珠咕噜噜的转,见到胡樵夫听到她的话展颜大笑,又加了一句,“说不定能捡到宝贝呢。” “谢姑娘真是说笑了,我哪是什么叔,论岁数上,我可就比你大了七八岁吧。” 晴凝笑道:“胡哥?” 胡樵夫被晴凝这么温柔一唤,脸蹭地就红了,忙道:“喊我胡叔就好。” “那,胡叔,我们走了啊。” “嗯!我去砍柴了。” 胡叔似逃一般溜了。 就这样,一路上走走停停,走到山下时,已经费了不少功夫。 山下小路崎岖,农田间点缀着一片村庄。 “晴凝你看,山下这天气是多么的好。” “姑娘,这可是下雨天啊。” 少女扑哧一笑,说道:“晴凝,我们坐船去对面玩吧。” 晴凝没什么异议,两人便去往渡口,等着过往船夫。 不多久,她们就上了一艘乌篷小船。 “姑娘今日为什么不带晴丝呢?”晴凝付了钱,坐稳后,看着湖光山色两相辉映,不由问道。 少女躲在伞下,拨弄着一串珠子,道:“王家那边随时都可能来人,总要有人候着的。” 晴凝瘪了瘪嘴,道:“王家公子也太……我们都在观里巴巴等了十日了。我们公子的信都随后寄到了,他人还没有来。建康到钱塘哪有那么远啊?” 少女闷闷道:“别说了,许是因为人家一时探看途中景色,或是他已经到了,抽不开,才没来。” 晴凝最见不得自己姑娘委屈,声音有些尖锐:“不都说这位王公子可以见十日的事吗,怎么公子信上说他允诺了十日内必到,然而这都已然十日了,他没来!我看,他恐怕是忘了!要不然就是他算得不准,不如我们家姑娘!” “谢苓啊。” 耳边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本是义愤填膺的晴凝,哑了声。 “师父。”谢苓和晴凝双双低呼,望向船边一个穿着朴素,头戴斗笠的中年男人,连忙端正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