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童跑得飞快,又抄的近路,很快来到芙蓉园的内院,焦三少爷的翠夭轩。小童儿一进门就被遍地狼藉的瓷器碎片吓了一跳,忙踮起脚尖寻着空挡,小心翼翼进了屋。
屋里,比外面稍微好点儿,至少有下脚的地方。小童却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主要是屏风后面传出来声儿听着实在太不对劲儿——
“……奴愿永生永世,侍奉公子……”
“……萏仙儿!萏仙儿……”
小萏仙儿是今日特从京城请来的名角,一个身在梨园却被焦三公子一手捧红的哥儿。他今日来本是要唱一出大皇子挂帅,却没想到正赶上焦三公子犯起了狂躁症,反倒派上了另一种用场。
这会儿小萏仙儿正使劲浑身解数,卖力地讨好他的金主。等焦三公子终于‘哭’出来,他倒在床上,浑身上下早没一处能看了。可他的眼睛却极亮,望着焦三公子还能笑出来。
“萏仙儿……”焦三摸摸他的脸,下床喊人进来伺候洗漱更衣。
那杵在门口的小童儿也是等到了这时候,才敢张嘴出声:“三爷,驳叔让小的来传话。”
“去书房等我。”
焦允师重新穿戴整齐,来到书房。小门童规规矩矩上前跪倒,低声道:“驳叔说,云间苏公子携友前来,其中一位是冯侯爷前些日子才撵走的那位。”
“卫家的?”焦允师喝了口茶,略想了想才说:“若真是卫家那位,便要派人好好盯着。你告诉徐驳,让他排座儿时注意些,别让那卫家的看见冯极就好,省得闹僵起来不好看。”
“是。”
小童儿磕了个头,退了出去。
焦允师又回了先前那屋子把小萏仙儿往怀里一抱,亲昵地蹭着他的脖子说:“我这病就是那年被焦允超给逼出来的!若没有他,我就不会病,我爹和阿翁也不会把我拘在家里,不让我入仕!我恨了他这么多年,如今反倒要我求他?!呸!他有什么脸让我这个嫡长孙给他低头?!他不是厉害吗?如今也不过是个大理寺的六品官,我爹和阿翁到底看上他什么了……”
眼看又要没完没了,萏仙儿忙抱着他的头,轻声劝:“大老爷和老太爷定是有苦衷,哪儿有亲爹、翁不疼亲儿孙的?三爷别多想,依奴看老爷和太爷自有考量……”
焦允师被小萏仙儿说动了,眼瞅着要狂躁的情绪也平复下来,他抱得更紧,腻腻歪歪地嘟囔:“……好哥儿……多亏有你,不然,我今儿又要被魔障给困住了,定就把这好好的诗会给废了……”
小萏仙儿就看着他柔柔地笑,放任焦三又亲了一会儿,直到有人来叫他去上妆,才依依不舍似得离开。焦允师望着他的背影儿,直到看不见,眼里依旧柔波旖旎,缠绵不绝。任谁也看得出来,他一个国公府的嫡孙竟对着一个戏子动了几分真感情。
小萏仙儿是晋萃班的台柱,今天又是在他金主的地盘上唱戏,整个班子的待遇都好了许多。焦家给他们专门准备了排练的院子,又因小萏仙儿和焦三之间的关系不一般,焦家的下人安排屋子时自然对萏仙儿极为周到,给他选了间安静又独立的屋子,生怕人群呱噪吵到他似得。到了门口,萏仙儿就把里里外外的人都支走了,说自己伺候三公子累得很,想要单独歇会儿。
人们都很识趣地退走。萏仙儿把门一关,前面的窗户也都关得严严的,只单把里屋后山的一扇窗推开了一道儿缝儿。又从随行的装行头的木箱里,翻出一只小小的竹编篓子,打开盖子将里面的一只墨蓝色的大蝴蝶顺着窗缝儿放了出去。
片刻后,那窗户无声地被人推开了。晓川从窗外跳了进来,萏仙儿看到他,眼底有瞬间涌起泪水又被他狠狠压下,之后两人都没说话,却面对面打起了手语。
那手语的意思是——
萏仙儿:昨晚裕王府的马车也来了。今天的宾客里也有不少裕王的人。你们行事要倍加小心。这是芙蓉园的地图和预请宾客的名单,有问题的几处我都标出来了。
晓川:很好。此番若是事成,我定会替你跟主子求情,调你回来。
萏仙儿:不必了,我没脸回去,就还在梨园吧,总还有能用到我的一天。
时间紧迫,晓川也不便多说,只将那只墨蓝色的蝴蝶又递给了他,便眨眼消失在窗口。
这场诗会的中心会场布置在芙蓉园的碧波湖畔的荷花园。岸边有亭有台还有姜石叠起的假山,才子们在此既可以登台远眺,又可以临湖扶风,最是个能激发才气灵感的好地方。
卫桀等三人一路来到,荷花园的月亮门外,就有两个激灵的小童迎上来,打着揖问:“几位公子一会儿可都要作诗么?”
苏梓越余光扫到卫桀,问:“不作诗又如何?作诗又如何?”
小童指着另外一童道:“作诗的随我来,不作诗的随他走。”
卫桀还没说什么,卫季却急着问道:“那可作可不作的呢?”
小童儿险些翻白眼,到底还是忍住了,说:“那公子便快下个决断吧。”